本年3月，我去参与北电文学系研究生测验的复试，在面试的时候被问了几个问题。
张献民教师：你喜好汗青对吗？最喜好哪一个朝代的汗青呢？
我：我喜好明朝。
张献民教师：为什么？
我：因为明朝是离我们很近的一个朝代，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上和今天有着许多共通之处，以至连说话体例都已经和今天很附近了。明朝也是市民社会和白话小说的发源阶段，我觉得十分有意思。
张献民教师：那你看过描写明朝的片子？
我：我看过，印象最深的是三部，我小我认为能够被称做“明末三部曲”，别离是《绣春刀》、《大明劫》和《柳如是》。
张献民教师：为什么那么说？
我：那三部片子都是以崇祯朝为布景，别离讲了崇祯朝的起头、中段和结尾，别离讲了三个明末甚至明亡的的重要议题——党争、民乱和异族入侵。
孟中教师：从贸易上来讲，《绣春刀》比另两部片子都要胜利，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我：起首我认为贸易胜利只是一部艺术做品胜利的一部门，贸易上的不胜利其实不代表片子在艺术上的不胜利。《大明劫》和《柳如是》在考证上都做得十分好，尤其是《柳如是》，几乎是汗青场景的实在再现。从剧做上来说，《大明劫》和《柳如是》都是很扎实的，从史猜中截取了故事来停止创做 ，但是可能也是过于强调“汗青”，而会让不雅寡对故事自己有一种疏离感，以致于他们会产生一种“哦，我就是在看汗青”的觉得，会觉得那部片子和本身没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在学汗青。但是《绣春刀》的故事，固然在汗青上并未发作过，或者可能发作过但是没有被记录下来，但是因为故事会让不雅寡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因而产生一种“哦，我本来在看我本身”的共识。
孟中教师：其实《绣春刀》是在讲一个很有现代性的故事。
我：对。其实差别的人会对那部片子产生差别的共识，好比学生，会看到血气方刚意气用事；刚刚工做的年轻人，会看到下层员工夹在高层斗争之间的痛苦和迷惘。《绣春刀》用一个汗青的外壳去套了一个现代故事的内核，在契合汗青逻辑的根底上，因为明朝的社会生活和今天有良多类似的处所，因而整个故事其实不生硬自然，故事根据人道天然流淌，不雅寡的代入感很强。加上导演的拍摄手法长短终年轻化的，契合良多不雅寡的审美，所以能够在贸易上获得胜利。
孟中教师：对，导演本人是一个爱看漫画爱玩游戏的人。
我：片子的良多分镜和运镜、剪辑体例都很有动漫感和游戏感，并非完全学院派的。那是一种完全新的武侠片形式，从剧做到拍摄以至到演出，不再一味地衬着大侠和高手，而是去看了武林高手们的实在生活。良多因素综合起来，让那部片子在贸易上获得了胜利。
孟中教师：好，接下来再问一个问题。
（下略）
关于《绣春刀》，还有几点想说。趁着第二手下周就要正式上映了，来回忆一下吧。
1. 汗青与政治
明末的政治场面地步波谲云诡。在崇祯皇帝继位之前，隆万大变革的盈利早已用尽，政局上先后履历了泰昌的暴病而亡和天启的大权旁落，加上东北军事吃紧、前方贪官紧吃，崇祯接手的时候，明朝虽算不上一个烂摊子，却也面临着许多棘手的问题。在崇祯初年，政治上最为显性的一个矛盾就是“倒阉”。
“倒阉”能够说是贯串了崇祯皇帝整个政治生活生计的一个命题。墨由检做为信王入继的时候所面临的障碍，和由兴世子入继的墨厚熜差别，并非文官，而是阉党。彼时阉党结合齐楚浙党打压东林，以期独大，那关于有着很强政治理想的崇祯来说是挡在面前的一块硬石头。正所谓仇敌的仇敌就是本身的伴侣，崇祯选择了把已经被打爬下动不了的东林党扶起来，借以来除掉阉党那块大石头，稳固本身的中央权利，除掉阉党那块心腹大患。
那就是《绣春刀》的汗青布景。
事实上，《绣春刀》故事的核心矛盾，并非沈炼和赵靖忠，也不是卢剑星和张英，更不是靳一川和丁修。实正的核心矛盾，是韩旷与魏忠贤。
（赵立新扮演的内阁首辅韩旷）
韩旷的原型是明末政治人物韩爌。韩爌是东林的元老级人物，天启四年七月接替致仕的叶向高为内阁首辅，因庇护东林、硬怼阉党而遭到魏忠贤的嫉恨和打压。仅仅四个月后的天启四年十一月，韩爌主动告退隐退。在韩爌之后担任首辅的是墨国祯，在墨国祯也被诬陷而愤而去职之后，出任首辅的便就是臭名远扬的顾秉谦。顾秉谦出任首辅也标记着阉党彻底获得了中央政治权力。
天启五年，魏忠贤指示弹劾韩爌，夺其官籍，切除了韩爌重返政坛的可能性。为了把韩爌彻底搞倒，阉党诬称韩爌家中藏有受贿所得的巨额赃款，并遣其时的锦衣卫都批示佥事许显纯（片中也有呈现，一起头被三兄弟逮走的阿谁就是）将韩爌家仆拘捕后投入诏狱。家仆宁死也不愿诬陷韩爌，锦衣卫也编造不出证词，但却仍然认定韩爌受贿，要其吐出两千两“赃银”。韩爌为人清廉，并没有什么存款，也没有广厦良田，只好卖房子卖地、向亲朋借钱才凑了两千两银子来“退还赃银”。
崇祯皇帝继位后，崇祯元年的十二月底，韩爌从头出山，与钱龙锡、李标配合处置“钦定逆案”。
可见，无论是基于小我恩怨仍是政治大局，从头出山的韩爌，也就是片中的韩旷，都有充沛的理由去大刀阔斧地砍掉阉党。和天启年被魏忠贤压着打正好相反，现在是手握上谕的韩旷占据了主动权，掌握着阉党成员的生杀予夺。抛开为国为君如许的鬼话套话，关于韩旷本人，以及饱受打压的东林党人来讲，那是不成多得的对阉党的绝佳反噬时机。
（金士杰扮演的魏忠贤）
那么魏忠贤呢？魏忠贤手中的势力由盛到衰，由衰到死，实恰是目睹他起高楼，目睹他宴来宾，目睹他楼塌了——《绣春刀》讲的就是那栋楼怎么塌的；而在片中，通过魏忠贤避祸时也不忘摆下的大阵仗，以及马马虎虎就能给沈炼亮出黄金五百两，也能从中一窥那座曾经灿烂却已经倾颓的广厦的眉目（那栋楼怎么起，怎么宴来宾，《绣春刀2·修罗战场》会告诉你233333）。崇祯元年十二月，魏忠贤已被贬去凤阳守陵，正在离京的途中；他晓得本身不只被崇祯皇帝所记恨，更被东林党，尤其是重返权利核心的韩旷恨之入骨，所以肯定难逃一死。然而正如魏忠贤的台词所说“心存幸运者赌徒是也”，不行赵靖忠和三兄弟是赌徒，魏忠贤自己也是赌徒，他赌本身能够逃出生天；他所心存的幸运，即是他带走的能够用来收购人心的金银财产，以及他能够用来在朝中迟延时间的义子赵靖忠。
事实上，《绣春刀》背后所潜伏的明末政治角力，也正如一场庞大的赌局。而那场赌局的独一农户，即是韩旷——以及韩旷所代表的东林党人。在那场豪赌的桌面上，韩旷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阉党——也就是魏忠贤和赵靖忠，则在一次又一次的心存幸运傍边，不竭地摸牌和跟牌，把一张又一张纸牌攥在手里，以期翻盘。做为配角的三兄弟也因为偶尔的时机参加了那场赌局，而且也在心存幸运傍边，误认为本身能够从中得利；却在那场赌局中越陷越深，以致于最初在农户面前烟消云散。那也是所有赌徒最可悲的处所：越输越赌，但却越赌越输。
（叶项明扮演的崇祯皇帝）
在片子的结尾，崇祯皇帝和韩旷对话时，提到了袁崇焕。在汗青上，韩爌曾向崇祯进言，曰袁崇焕等人曾给魏忠贤修过生祠，也应当根据奸党论处（影片中则是通过崇祯之口说了出来）。而崇祯一句反问“你想让朕无人可用”，将韩旷及其背后的东林党人想要借着倒阉一事清洗政敌的设法彻底地向不雅寡提醒了出来。更有意思的是，在汗青上，韩爌最末因为袁崇焕的己巳之变遭到连累而最末下野，联想影片末尾的那场对话，《绣春刀》所展示的明末政治格局，其手法不成谓不高明。
2. 实在的拳脚与大侠的后背
除了关于汗青和政治的展示可圈可点以外，《绣春刀》在“武侠片”那个门类傍边，也有所立异。所谓“武侠”者，不过乎“武”与“侠”。“武”即功夫，“侠”即大侠。很久以来，我们在武侠片中看到的功夫和大侠，都是华美不羁的，大量的威亚与特效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幻排场。可是《绣春刀》却几乎没有用到传统意义上武侠片所应该用的手艺手段，在武打设想上也用了近似近身搏击的套路，用一种脚踩空中的朴实体例来呈现斗殴。若是从拳脚的角度来看，我觉得《绣春刀》其实更像是日本黄金时代的“剑戟片”，没有华美的招式，只用冷刀兵和肉身的彼此碰碰来到达拳拳到肉、一语破的的效果，看架势以至一个杂兵也可能砍死配角。丢掉了大量特效叠加的buff，《绣春刀》呈现了实在的明代拳脚。
（武功再凶猛也会被火铳一枪打死）
现代意义上的武术起源于清末（我小我的领会，若有错误请指出），那么在清末之前，前人打架是什么样子的呢？若是我们去翻明代的兵法中对肉搏术的讲解，会发现其时的搏击架势，和今天的搏击肉搏姿势非常接近，其实并没有我们如今所理解的武功秘笈中那样华美的招术。古代的肉搏术次要有两种用处，一是娱乐（如相扑、摔角），二是战斗。而即便是娱乐，相扑和摔角，正现在天所传播下来的那样，也是讲究快、准、狠、稳，务期敏捷旗开得胜。究竟结果群寡欣赏的时候，更多是看个输赢，究竟结果关系到本身的赌金；过多的招式只会让本身在摆pose的时候失掉先机，因而华而不实的拳脚现实上是更高效的。而在现实战斗傍边，就更讲究力量和反响，因为那是一刀死、一刀活的工作，没有时间和空间给人去摆足够的招术和攒气放大招，敌手也不会文明列队上来送人头。
《绣春刀》对刀剑拳脚的展示恰是遵照了高效冲击的原则，以近身搏击的手艺为根底，着重对力量和反响的展示，同时在画面和剪辑节拍上张弛有度，充实再现了冷刀兵时代肉搏的严重感和冷酷感。和良多武侠片热衷的大排场全景差别，《绣春刀》更多地利用了类似游戏视角的中近画面，和全景带来的“欣赏”感差别，中近景带来了一种“凝望”以至“带入”的效果，影片中的压迫感间接投射到不雅寡本身，让不雅寡也跟着配角一次又一次地“虎口出险”。没有特效和辅助拍摄道具的拳脚，是实在的拳脚。看上去朴实的画面，却带来了于无声处听惊雷之炸裂感。
“实在的拳脚”也带来了武侠片的另一面——那就是“大侠的后背”。
（桌上的三根大葱和四头大蒜我不断耿耿于怀曲到今天）
没有了华美招式的光环，大侠光鲜明丽的外表也不复存在。《绣春刀》中，大侠不再是有酒有肉、放浪不羁的白衣帅哥，而成了一帮为生计奔忙的通俗人。每一小我在生活上都有苦衷，都被宿命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卢剑星升职无门，穿带补钉的衣服；沈炼爱周妙彤，却没法子帮她赎身；体弱的靳一川每一天都刀口舔血，稍有失慎便会有杀身之祸。哪怕是更具“侠”的魅力的丁修，事实上也不外是一个靠巧取豪夺、杀人越货过日子的见钱眼开的陌头烂仔。以至他们都没有往常大侠所具有的家国情怀——他们其实不像韩旷那样对阉党恨之入骨，也不像魏忠贤和赵靖忠那样企图苟延残喘，他们只想完成本身阿谁在大侠世界看起来微不敷道的小目的：他们只想活下去，更好还能活得好。他们刀出鞘只为本身，杀出血路只是为了让本身可以活下去。
赵靖忠在结尾时候，将沈炼等兄弟三人称做“蝼蚁”。确实，配角兄弟三人无论是社会地位仍是生活形态，尤其是在权倾一时的魏忠贤的义子赵靖忠看来，确实与蝼蚁无异。往极端了说，处在官场底层的三兄弟是“夏虫不成语冰、蟪蛄不知春秋”——他们为面前的小目的所勤奋，却没能昂首看到本身已经被裹挟进了汗青大水的巨浪傍边。并非每小我都有才能力挽狂澜，更多的时候我们底子无法对抗宿命。而当我们看到“大侠”也会被火铳一枪打死的时候，“侠”那个意义自己便已经被消解。
3. 对“武侠”的从头建构
正所谓不破不立，《绣春刀》在消解了原有的传统武侠的根底上，建构出了一个崭新的汗青题材武侠片子框架。
传统意义上的“侠”，往往是游离于体系体例之外的。
在古典中国的语境里面，“体系体例”是一个具有强大诱惑力，却又被所有人顾忌的概念。体系体例往往意味驰名声、金钱和权利，而进入体系体例之难以及皇权体系体例下权利的极大化又形成了各类权利寻租——在古典中国，体系体例内的人生活得称心如意，而体系体例外之人则受尽权利的压迫。那也是为什么从古典侠义文学到近现代武侠小说，抱不平之人往往是匹敌体系体例来救苦救难。一个匹敌古典中国最强大的政治权利之人，天然而然便成为了所有人钦慕并仰望的对象，被称为“大侠”。
然而《绣春刀》并未遵照如许的传统叙事系统。做为配角的三兄弟均是锦衣卫，是皇家杀手（Imperial Assassin），供职于体系体例内的核心部分，间接听命于明朝皇帝。三兄弟的生活完全仰仗于整个明朝政治系统的运行，也正因如斯，他们的宿命也和体系体例紧紧地绑缚在了一路。然而，和想象中差别，做为明朝的下层公事员，他们其实不能完全田主宰本身的命运。他们必需遵从上级的指令和摆设，以至存亡也只能任凭上级号令。哪怕是隐藏的“第四人”，看起来最像传统大侠的丁修，也在金钱的收购下选择了与体系体例合做。那么，深陷体系体例内的“侠”，若何显出本身的“侠义”？
（想要那句典范台词的截图？得加钱！）
事实上，三兄弟虽不像传统大侠那样游离于体系体例之外，却也和传统的大侠拥有同样的精神内核——现实主义世界中的抱负主义之人。和传统意义上的大侠挑战体系体例一脉相承，他们也有所挑战之物——他们所挑战的并非体系体例，而是本身的宿命。三兄弟的目的，都是以本身的才能所无法到达的——卢剑星无法通过立功立勋得到升职，沈炼无法用俸禄替周妙彤赎身，靳一川无法通过言听计历来获得精神上的自在。三兄弟为了好好活着而和赵靖忠斗法，所挑战的并非赵靖忠所代表的体系体例，而是本身的宿命。宿命那个母题，以至比体系体例愈加庞大。
和宿命抗争——既愤懑于体系体例对本身命运的钳造，又无法放弃体系体例给本身所带来的时机——除了带来庞大的肉体危险以外，也带来了庞大的精神压力以及痛苦悲伤。体系体例是有形的，而宿命是无形的。那种精神上的压迫和苦痛，通过层层递进的故事文本打下了基石，并通过演员得当的演出以及精准的镜头表示呈现出来，最末完成了一部崭新的、脱胎于中国传统武侠片子又高于传统命题的打破性武侠片子。
4. 新时代的“二次元”美学
《绣春刀》是一部代入感出格强烈的片子。除了从故事层面来说，仆人公的布景和遭遇与现代年轻人有共通之处以外，更曲不雅的代入感来自于片子所呈现出来的一种差别于以往学院派气概的“二次元”美学。
（最有二次元的一个画面。截图苦手，我只能摄屏了）
前文已经提到，导演路阳是一个十分爱看漫画、爱玩游戏的人，而和广阔家长所认为的“动遨游戏荒废时间”差别，他借鉴了漫画和游戏的表示手法来创做了那部片子，完成了一次新的美学测验考试。尤其是序幕傍边沈炼去抓捕许显纯的那一场戏，沈炼从二层窗口跳下，穿过小巷后翻上围墙看见许显纯和手下向远处逃走的那个片段，一台斯坦尼康不断跟随在沈炼背后，那种运动跟拍的手法和游戏场景极其类似。网上有评论说那是在“cosplay刺客信条”，确实非常类似。说实话，每次看那段戏，以及三兄弟在阜城县的客栈爬上围墙察看魏忠贤的意向的那段戏，确实和《刺客信条》十分类似，我几乎控造不了双手去找游戏手柄来停止操做。而几场武戏，也如前文所说，更多地运用了中景和近景来呈现，那也和游戏视角极其类似，以至给不雅寡带来了一种“我也能够参加操做”的错觉。
同时，从分镜的角度来看，影片接纳的是一种及其漫画的分镜气概。因为影片的武打设想重视于实在呈现实正搏击傍边两边的力量和反响，简短有力的出招不再适用传统武侠“行云流水”的画面处置体例。而那种敏捷且充满力量的搏击气概刚好可以和分格呈现的漫画产生化学反响，视角的切换、大量的留白、对刀剑自己的呈现以及击打同时敌手的反响，通过快速而富有节拍的剪辑呈现出了漫画效果，也带来了如看漫画一般的快节拍的不雅影体验。
无论言论遍及对游戏和漫画若何评价，无可承认的是，游戏和漫画是当下支流不雅影群体，尤其是较为年轻的不雅影群体的一种最次要的精神娱乐体例。片子艺术从降生到如今不断是一种与时俱进的艺术，不断是跟着人类的社会文明和科学手艺的演进而不竭变革和立异的。无论是片子的表示手法仍是所呈现的母题，跟着时代的变革，都一定会走上一条更新的道路。《绣春刀》的测验考试是极为胜利的，而《绣春刀2·修罗战场》，也将会是较前做更有打破的一部影片。
PS利益相关：可能是知乎最铁的《绣春刀》粉。